作者:158文章网日期:
返回目录:故事分享
那年他19岁,在阿姨家里度过他唯一的一次南方假期。 她是邻居的女孩。继母对她不好。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一条脏脏的白色棉布裙 子,脸上有红肿的手指印,满脸泪水却神情冷漠。他蹲在她的面前,他说,你喜欢小狗 吗。 他把自己捡来的一条白色小狗放在竹篮里给她看。 他说,你笑一笑,我就把它送给你。 他给了她一段快乐温暖的时光。带她去钓鱼,捉蝴蝶,看着她的笑容烂漫无邪。 她生日的那天,他带她去逛夜市,送给她一枚红色的蝴蝶发夹。他说,你要相信自 己,有一天,你会象一只蝴蝶一样,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一个月后,他动身去北方。在火车站里,她e799bee5baa6e4b893e5b19e334抱着小狗不肯离开。 喧嚣的站台上,他把头探到车窗外向她挥手。她踮着脚,认真地问他,如果我长大 以后,我可不可以嫁你。火车已经开动。他微笑着哄她高兴,他说,可以。 然后火车驶出了南方的小站,她孤单地跟着火车奔跑,终于追不上。 那一年,她是8岁。 一直到他大学毕业,开始上班,他没有再回到过南方。 她始终写信给他。从小学生的稚嫩字体开始。一笔一划地告诉他,她和小狗的生活。 他从来不回信,只在她生日和新年的时候,寄给她漂亮的卡片。上面写着祝小乖和 小蓝健康快乐。小乖是狗的名字,蓝是她的名字。 3年以后,小乖生病死去。她在信里对他说,小乖已经离开我,但我心里的希望还在。 虽然我知道我不会有蝴蝶的翅膀,可是一定会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初中毕业的假期,她告诉他她要去北京。他们整整七年没有相见。 他在火车站里等她。从拥挤人群里出现的15岁女孩,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黑色的 眼睛灼然明亮。 他带她去酒店吃饭,同行的是祺,他的未婚妻。 他陪她去故宫,在幽暗的城墙角落里,他问她,你喜不喜欢祺。她说,祺美丽优雅, 是个好女孩。然后,在明亮的阳光下,她就微笑着看着他。 她平静地在北京过了一个星期。准备回南方继续高中学业。临行的前夜,她执意要 把自己给他。她取下头上的蝴蝶发夹,浓密漆黑的长发如水倾泻。他说,我3个月以后就 要和祺举行婚礼。我不能这样做。她说,请求你。请求你要我。 她的眼泪温暖地掉落在他的手心上。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他只听见她轻 声的询问他,如果你以后离婚,我可不可以嫁你。他在恍惚的激情中,迷糊地说,可以。 清晨,她不告而别,独自南下。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祺两年后去美国读书。准备不久把他也接出去。 他辞退了公职,开了一家小小的酒吧,准备打发掉在国内的最后日子。 他把自己的酒吧叫做BLUE。他还是不断地收到她的信。她说她很快要毕业了,如果 考不上北京的大学,就准备放弃学业,来北京工作。他说,我过一两年就要走的。她说, 没关系。 只要还有剩下的时间。 再次见面的时候,她19岁,而他30了。 他们同居了一年。直到他的签证下来,准备出国和祺相聚。 他把BLUE留给了她。他说,你可以在北京嫁人。以后我还会回来看你。她说,我会在北京等你。 但不嫁人。 她依然写信给他,一封又一封。 而他,也依然只在她生日和新年的时候,寄美丽的卡片给她。 他一去就是5年。直到和祺离异,事业也开始受挫。他准备再回国发展。 在BULE门口,看到吧台后的女孩,依然穿一袭简朴的白裙。她看过去苍白而清瘦。 她说,你回来了。她淡淡地微笑。 可是我生病了。 她的病已经不可治。他陪着她,每日每夜。他读圣经给她听。在她睡觉的时候,让 她轻轻地握着他的手指。有阳光的日子,他把她抱到病房的阳台上去晒太阳。她说,如 果我病好了,我可不可以嫁你。她的心里依然有希望。他别过脸去,忍着眼泪回答她, 可以。 拖了半年左右,她的生命力耗到了尽头。那一天早上,她突然显得似乎好转。她一 定要他去买假发。因为化疗,她所有的头发都掉光了。 她给自己扎了麻花辫子。那是她童年时的样子。 然后她要他把家里的一个丝缎盒子搬到病房。里面有他从她8岁开始寄给她的卡片。 每年两张,已经16年。 她一张张地抚摸着已经发黄的卡片,和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这是他离开她的漫长 日子里,她所有的财富。 终于她累了。她躺下来的时候,叫他把红色的蝴蝶发夹别到她的头发上。她问他, 如果还有来生,我可不可以嫁你。他轻轻地亲吻她,他说,可以。 他曾经用一条白色的小狗来交换她的笑容。
左眼睛的思念
我在喜欢上夏洛的前一天遇到了夏让。
那个喜欢说谎喜欢喝葡萄果汁的夏让。
——戈年日记
⑴
戈年见到夏让的时候是夏初。空气里滋生着脆生生的青草香,喷泉里的水看起来也要比春天的更透彻,阳光融在水珠里散发出彩虹的色彩。
女孩坐在喷泉池旁边,头上戴着大大的草帽,纤细的胳膊抬起来,在面前的花架子上轻轻描绘。这样子的女生在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白色T恤和同款式的短裤,长长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笔直的目光心无旁地看着画纸。戈年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广场上悠闲啄食的鸽子忽然扑腾着翅膀飞向远方,女孩抬起头,被阳光烤得通红的小脸微微仰着,命令似的对戈年喊,喂,别动!
那一句像是魔法,果真震得戈年停下了脚步,他站在璀璨的阳光下,看着女孩习惯性地咬着下唇,拿着铅笔的手对准他或远或近地比了几下,然后就低下头仔细地画起来。她的眼光一一扫过他的发和脚下一双干净的白球鞋,就只一眼,便再也不抬头看他。戈年安静地站在原地,身后黑色的小提琴闪着灼亮的光。
广场上的人渐渐聚拢又渐渐走散。
女孩伸了个懒腰,满足地仰起脸看了下蔚蓝的天,在看到戈年的时候露出惊讶的目光,接着撑开一个大大的笑,问他,喂,你怎么还在这?
戈年看着她混合着汗水味道却格外爽朗的笑有些晃神。他被问得有些窘,于是胡乱找了个理由说,我在等你发工资。
女孩的笑像湖水的波纹扩散开来,徐徐的,带着调皮的味道。
不错嘛,懂得维护自己的肖像权。她朝戈年招招手,递给他一瓶葡萄汁。他拧开盖子,弯腰看了眼画架子上的画,画中的少年瘦高内敛,短碎头发下是一张温吞的笑脸,眉眼平和。
戈年,我叫夏让,夏天的夏,让步的让。
夏让抹了把额上细密的汗珠说,我没有特异功能,你的校服牌子上写了的,戈年。
戈年……
戈年……
她把这个名字认真地读了两遍,目光笔直地望着远方盘旋的鸽子,她拿起一桶2L的葡萄汁大口地喝。戈年看着她双手托着巨大的塑料瓶咕咚咕咚地咽着葡萄汁,一脸满足的笑。她说,果汁一定要这样喝才过瘾!
那天,戈年学着夏让的样子坐在大理石地面上,阳光落进身后不断上涌的水柱里斑斓闪烁。夏让说,其实那瓶小果汁是买一大桶时的赠品。
原来赠品也可以这样好喝。戈年背着小提琴傻傻地笑、
又问,你只看了我一眼就画到这个程度了吗?
当然咯,夏让满脸的得意,我的脑子可是有着瞬间记忆的功能,而且。她顿了顿说,也不会有哪个傻瓜会在我一声令下后,在太阳下站那么久的啊。
⑵
原来双胞胎并不是全然相同的,她们拥有相似的容貌却有着截然不同相反的表情,以及背道而驰的性格。
戈年一直觉得夏让顶多是个初中一年级的学生,所以在自己的学校里见到大口喝着葡萄汁的夏让时,不免觉得有些讶异,如果将这份讶异像剥茧那样一层层地打开,也许就会发现那份微弱到让人不易察觉的开心,没有来由的,心跳小心翼翼地漏跳了一拍。
不过开心不是因为夏让,而是因为夏让身边含着浅笑的夏洛。
戈年也不敢相信,明明是和夏让相似的脸庞,英气的眉毛和亮闪闪的眼睛,鼻子上零星地散落了两三颗小小的雀斑,微微上翘的唇。
这样的面容放在夏让身上让人觉得可爱和活泼。放在夏洛身上却让人觉得安宁。
仿佛什么都是淡淡的,却能轻易扯动人的神经,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洁白肤色,浅色裙子。
夏让朝他翻了个白眼说,我姐姐想要听你的演奏会,能弄两张票来吗?
戈年看着阳光跳跃在她的洁白牙齿上,闪着狡黠的光。少年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递过去,好像从第一次见到夏让的那天开始,他就养成了领命照办的习惯。夏让笑嘻嘻地把票塞进夏洛手里,挥挥手转身跑掉了。哒哒的脚步声混着夏日的蝉鸣,听起来竟有种让人怅然若失的错觉。
夜里,戈年第一次熬夜怜惜第二天要表演的曲目,轻轻眯着眼沉浸在指尖流畅的乐律当中,脑海里浮现起夏洛淡淡的笑。
那场演出是意料之中的成功,维瓦尔第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近乎完美的尾音。戈年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优雅鼓掌的夏洛,还有站在她身边活蹦乱跳的夏让,她大力地朝舞台挥手,卖命地喊着,好啊!好啊!活像个看马戏的看客。夏洛附在她耳边说了些话,她嘟着嘴安静了三秒钟又恢复了本性,喊得更加卖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戈年便甚少见到夏让,整个世界喧器了三日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偶尔见到夏洛坐在学校凉亭里读一本书,就只傻傻地站在远处看着,不敢靠近。他的生活依旧继续,学校,提琴班,图书馆和家。戈年总会有种错觉,这样的生活从他出声以来就有的,并且深深地刻进他的骨髓,需要一辈子来经营,不能有分毫的松懈或者差池。
再后来的某一天夜晚,戈年从提琴班出来时,天空下起了细密的雨,于是将提琴放在班级里,骑着单车冒雨回家。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雨衣的女孩站在路边拦车,淡淡的路灯下踮着脚卖力地朝大街上飞驰而过的车辆招手,也许是左手摇的累了就换右手。
戈年放慢了速度好笑地看着她,雨水冲刷着他单薄的衬衫,棉布粘贴在皮肤上沾染了雨的凉意。
没有人会停车的。戈年在她面前单脚刹住车好心地提醒。
夏让抬起头,额发上滴落着雨珠,她跳上戈年的单车上做好,双手抓紧他的腰说,你看,你不是停车了吗。
女生掌心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热量。夏让说,其实在你之前也有三辆车停下来过,只是一听到我没有钱又都开走了。戈年迎着雨水骑着单车安静地听她说话,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时,夏让从后座上跳下来,钻进超市里买了一大桶葡萄汁。
她将赠送的小瓶装递给戈年,自己打开大桶装的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你不是说没有钱吗?戈年看她费力举着塑料桶,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果汁。
夏让抱着果汁重新坐到单车上,我只是想要看看有没有好心人啊,接过你就出现了。虽然不是能够遮风挡雨的四轮车,但至少可以让我快点到家嘛。
戈年叹气,我没有说要送你回家啊。
夏让不理,朝着前方微弱的光线说,出发!戈年就真的得了命令般踩起了单车。夏让在后面指挥路向,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四周俱寂的雨声里显得突兀。
她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
戈年的背在夏让圈着的臂弯里僵直了一下,他努力辨认着雨蒙蒙的路况不说话。夏让就咯咯地笑着说,我告诉你啊,如果三秒钟内答不出来就是不喜欢。
怔怔地出神片刻,戈年问,哪里听来的歪理?
夏让答非所问,戈年,其实姐姐身体一直都不好,以后你常来我们家陪她好不好?姐姐非常非常喜欢你。
⑶
身体不好这个短语要怎么理解才正确?
戈年领着一个暗格子的塑胶袋,里面装了几本夏洛喜欢的书。正午的阳光笔直地落进眼睛里,几个低年级的学妹吃着甜筒经过他身边,记得夏让曾经说,喜欢吃苹果味甜筒的女孩子都有洁癖的嫌疑,于是他看了眼绿色甜筒,猜想那到底是哈密瓜口味的还是苹果口味。
女孩子们7a64e4b893e5b19e331低头说笑着什么,其中一个指着远处的一个身影说,就是她啊,据说是白血病呢!另一个接着说,怎么会?!夏学姐那样的人……
戈年随着女孩的指端笔直地看过去,远处,白花花的阳光下低头行走的,是夏洛。戈年总能一眼看穿,夏让和夏洛,即使那样相似,他却从来没有混淆过。
他怔怔地看着,双眼在灼人的阳光下出现了瞬间的视盲,短暂,却仿佛永夜。手里的口袋像是着了魔一样使劲地下坠,直到狼狈地散落了一地。
怎么会?戈年蹲下身将书一本一本地捡起来,手掌轻轻拍掉上面细薄的灰尘,他看到金色的尘埃将自己淹没,指尖冰冷。他回到家开始查阅所有有关白血病的信息,一页一页翻过去,眼睛因为长久盯着电脑屏幕而干涩刺痛,揉一揉,没有泪水,就只是发涨似的疼。夜里,他给夏让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凉,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而赴的音调,有些兴奋或者急促。
戈年蒙着被子,也许是白天在阳光下晒过的关系,蓬松的棉花里透着干燥的气息。他说,冬天的时候,和夏洛,我们一起去北方看雪景吧。
电话那头立即传来赞同的声音。戈年挂了电话,在那一片干燥的黑暗里辗转着睡去。
隔着无数幢高楼,远处一盏亮着灯的房间里,夏让抱着巨大的兔子娃娃开心地在床上蹦来跳去,碎花的睡裙轻轻拍打在小腿上,有些痒。她笑着笑着,突然抱住夏洛,兀自地哭起来。
如果,生命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自定义,那么,也不会太过贪心地在一个数字后面画上无休止的零,想要的,也不过是在约定到来之前的安稳而已。
如果就这样消失,一定很不甘心吧。才好不容易学会要怎样在这个星球上生存,有了可爱的家人和单纯的朋友,才学会了拌嘴也是一种友好的表现,就要去往另一个全然未知的地方。
夏让好不容易才睡着,忽然转醒,手掌覆盖住双眼,指缝挡不住涌出的眼泪。
戈年再见到夏洛时便多了份怜惜的情愫。
仔细看来,夏洛的皮肤确实比较苍白,长长的睫毛像是挂着露水,唇色也比夏让要淡了许多。偶尔咳嗽一下也会让戈年的眼神蓦地变得温柔,递过去一杯温度适中的水问,不舒服吗?
夏让就会在旁边翻白眼,大口地喝着葡萄汁怪叫,感冒而已啊,戈年大善人!
戈年睁大了眼睛,紧抿着唇看夏让,那眼神分明有责怪的意味,那样深那样深。夏让一下子跳起来,纤细的手指指着戈年发脾气,喂,要死的人是我耶!怎么不见你关心过我?
戈年看着她,细细瘦瘦的身体罩在简洁的T恤里,眼神通红。他只觉得她不可理喻,并没有发现少女心中膨胀的莫名情愫,加重了语气责怪,你整天活蹦乱跳的,怎么会死?!
夏让垂下了眼眸,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就只是瞪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笔直地望着他,说,是被你的多情恶心死的啊!
⑷
如果夏让是阳光一样热烈,那么夏洛就是傍晚一样宁静。
夏季一天一天过去,夏让总喜欢一边喝着葡萄汁,一边掰着手指数数,究竟还要过多少天才可以见到北方的雪景。
她开始幻想铺天盖地的雪,在画纸上涂上斑斓颜色。
戈年笑她,雪就是白色,你这五颜六色的怎么可能会是雪?
你怎么知道别人眼中的雪是什么颜色的?夏让抬起下巴,说话时可爱的嘴角像猫咪一样上扬。她说,这世上有万分之一的人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食物,就比如,五彩斑斓的雪景。我不骗你的,我就是那万分之一中的一个。夏让斜睨着戈年说得头头是道。
又在乱讲!上次不是还说你是万分之一的一个可以闻到特殊气味的人吗?戈年嗤鼻。
那当然!我就是能够闻到你身上的气味,别人绝对闻不到的那种气味,嗯……怎么说呢,是淡淡的烟草味。
你怎么知道别人闻不到?
你又不抽烟,别人当然闻不到啊!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持续。夏让总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传说”,而戈年又恰巧每次都会很相信地要求证一次试试看。
时间就这样过去,一个人孤单,两个人相爱,三个人风轻云淡。
秋天的时候,夏让的美术作品《回望》在一次规模宏大的新人选拔赛上获得了前三强的入赛资格。学校为她做了一个大红的横幅挂在校门口,夏让歪着头仰脸看着它笑,真的想祝贺,就给我报销来回的飞机票嘛,小气的校长。
决赛是要在一个月后的北方城市举行。在那之前夏让开始了紧张的准备工作,不过紧张的不是夏让,而且她的父母和朋友。夏让倒是依旧悠闲自在地过活,偶尔也去广场为路上的行人画一张简单的肖像画,收取至少五元以上的报酬,她并不自命清高。在戈年诧异的目光里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我从来不画没钱可赚的画,你是例外。
例外之所以叫例外,就是因为它发生的几率小之又小,概率几乎为零。
去北方之前,同学和朋友们一起举行了一个简单的郊游,说是要帮助夏让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
秋天的原野飘着稻花的淡淡香气,天高云淡。偶尔飞鸟掠过高空,怅惘地鸣叫盘旋。附近的小河河水清冽,可以清楚地看到河水里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石头,以及晃动着尾巴哧溜而过的小鱼。大伙在河边搭了个简单的石台,架上火。将准备好的食物拿出来分享,夏让拿出巨大的饮料塑料桶大口地喝果汁,夏洛便笑看着她为大家烤玉米。玉米的香气惹得大家口水连连地等待,夏让敲着他们的头取笑他们嘴馋了,才说完自己就流了口水。
她的人缘很好,和谁在一起都像是相识了多年的铁哥们。不存心机的人交起朋友来也容易些。
吃过午餐,有人提议在四周及腰高的麦田里玩捉迷藏。这个扎根在童年记忆里的游戏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石头。
剪刀。
布。
是夏洛当鬼。她背过身趴在木桩上开始数数,微风吹过,柔软的发丝扬起。
大家迅速在麦田里穿梭,想要找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地。只有戈年随意找了个麦穗间的空隙蹲下来,他的心永远都是软绵绵的,舍不得夏洛到处寻找。金黄的麦子在身边随风摇曳,目光所及之处是夏洛寻找的身影,单薄体格一半陷在高高的麦子里,白皙的脸庞格外清晰。
喂,你这是耍赖放水啊。
夏让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拍他,嘟着嘴责怪。
别吵!戈年做噤声状,小声地说,你这样大声才更有放水的嫌疑吧。
喂,夏让抬起眉梢问,你为什么对我姐姐那么好?是不是因为她身体不好?
戈年不说话,良久,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也许吧,就是觉得她该得到的更多,可是总觉得匮乏。
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更匮乏吗?
别瞎说。戈年揉乱她的发,看着远方。
喂。
嗯?
摇曳的麦田里,夏让弓着身子在戈年的左眼上落下一吻,轻柔得像是不慎飘落的樱花,猝不及防地紊乱了戈年的心跳。
如果我死了,你用左眼想念我,心留下来装满我姐姐。
夏让吐了吐舌头,一把将戈年推出去,撞到夏洛身上。
⑸
夏让走的时候是晴天。
空气里却莫名地飘起了细密的雨水,戈年和夏洛并排站在候机厅里嘱咐夏让要注意身体。夏洛眼眶通红,似在忍着悲痛站立。戈年看着转身而走的夏让,心里突然一紧,叫住了她。
什么事?她笑着问。
没、没什么,早点回来。
夏让点头,然后转身没入排队的人群。戈年突然觉得有什么正一点一点流逝,像握在手中的流沙,怎样也挽留不了。
心里填得满满的情愫也跟着夏让的背影渐渐远去。
那日最后的一瞥,他发现夏让穿着裙子,裙摆上绣着洁白的蔷薇花纹,在她纤细的小腿上来回起伏。那是她第一次穿裙子。
秋末,拥挤的课程表张贴出来。临近期末的时间总是太长又觉得不够用,老师和家长轮番上阵预警着成绩的重要性,让人疲惫。
有时候响起夏让,心情就会变得舒服一些,想着她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话语,就会不经意间扬起嘴角。听夏洛说,她被保送到美术院校,所以也会在夜里做题做到抓狂的时候轻轻地说一句,夏让那个狡猾的家伙。
只是直到考试结束后夏让也再没有回来。
偶尔打一两个电话互问安好,也被夏让匆匆挂断。戈年听着电话彼端的忙音有些不知所措,沉寂的黑夜里蒙着杯子辗转入眠。
很快就是假期,戈年骑着单车一个人到乡下游玩,背着小提琴穿行在枯枝败叶之间。偶尔会在林间拉一首曲子,猛然响起之前一次小挫败,他灰心丧气地对夏让说,小提琴终归是小提琴罢。
夏让递给他一瓶葡萄汁,表情严肃地说,小提琴并不小,必须用肩才能扛起那段你要诠释的音乐。戈年开始长时间陷入回忆,生活得心浮气躁。每日定期看天气预报,期待着初雪降落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听到“中到大雪”这个词语时,竟然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跳起来,他立即拨通了夏让的电话,满怀希望地叫着她的名字。
接电话的却是夏洛,她哭着说,夏让已经火化,你至少来参加她的葬礼也好。
戈年看到自己飞速旋转的世界戛然而止,失去了鲜活的色彩。他骑着单车疯狂地往回赶,凛冽的风撕扯着皮肤冷到心里,身上的汗水被风吹干,透彻的凉。抵达时,人们都已经走散,只有夏洛坐在台阶上等着。
他们像往常一样并肩坐着,夏洛断断续续地讲给他听。
两个都是早产儿,夏洛体弱多病,而夏让,是被医生预言活不过十八岁的。就是这样的夏让,却在自己十七岁的末尾喜欢上一个眉目纯良的少年,她在他经常经过的广场画画,她在日记本里无数次写他的名字,终于勇敢地绽放着笑容站在他面前。
于是,故事就像夏日阳光下的蛋糕,流出一行甜腻的痕迹。
⑹
并不是看了校服的牌子才知道戈年这两个字,并不是有瞬间记忆的功能才将他只看一眼便画得惟妙惟肖。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分得清长得如此相似的两姐妹,所以,戈年相信了夏洛才是那个整夜与死亡的恐惧相僵持的人。他误以为夏让笑得满足,她就真的不匮乏。
戈年遵守约定只身来到北方。
皑皑白雪寂静地飘落,像极了南方围绕着路灯盘旋的蒙虫。他觉得口渴,便进到一家超市里,买了夏让最爱的大桶葡萄汁,结账的时候问,没有赠送的小瓶吗?
老板淳厚地笑着说,这种饮料从来没有赠送过小瓶装。
戈年付了钱,出门。站在铺天盖地的雪花下大口地喝着葡萄汁,酸涩的,像是眼泪的味道。他仿佛在纷纷降落的白色里看到夏让,她带着巨大的草帽站在尽头朝他喊,喂,别动!一如初识。
戈年的眼泪,如夕阳之下稻田之南的河水,源源不断地在冬雪里静静流淌。
⑺
于是,我的左眼开始漫无边际的想念。
想念那个喜欢说慌爱喝葡萄汁的夏让